走上幸福路——民主改革親歷者訪談

發(fā)布時間:2019-04-03 15:00:00 | 來源:《親歷西藏民主改革》 | 作者:索窮(記錄整理)次仁拉姆等口述 | 責任編輯:

“我為什么要組織‘窮棒子互助組’”

次仁拉姆是當年聞名全國的“窮棒子互助組”的領頭人。今年已是80歲的老人了。在她澤當?shù)募依铮先四贸霾噬凹?,一一告訴我們她參加老年藝術團的活動,她到北京觀摩奧運會(對首都人民的服務水準大加贊賞)的情景。照片上的她笑容可掬、氣定神閑。老人說了,“勞動的人最健康”,更不用說像她那樣一輩子與土地、與勞作結下緣分的人了。

我出生在隆子縣桑阿曲林地方的一戶農(nóng)奴家庭,從6歲起做領主家的傭人,領主家的小孩長得又白又胖又壯,我是農(nóng)奴的孩子,身體非常瘦弱。我有時候洗尿布,有時候背小孩,有時候喂他吃的,但我背不動他,有時候不小心把他摔在地上,領主就打我耳光,揪耳朵,受盡了各種折磨,可以說食不果腹,衣不遮體。

6歲到8歲拿著斧頭到山上砍柴,如果砍的柴多,就會給一碗“吐巴”喝,如果砍的柴少不要說給吃的,還要打我一頓。12歲起我被領主交換到另一個谿卡,領主是沒有憐憫心的,交換奴隸時從不會管奴隸的感受。但無論到哪里,剝削人的社會制度是一樣的,農(nóng)奴只有受苦,沒有享福的,我到那里以后無論是上山放牧,還是替人出工,不可能有片刻休息的時間,這樣一直干到32歲。我們自己能帶走的只有身后的影子,能留下的只有地上的腳印。

舊社會,我25歲的時候生過一個小孩,當時沒有東西喂養(yǎng)小孩,小孩餓得不行,吐血死掉了。這個痛苦我永遠忘記不了。人民解放軍不惜用鮮血和生命解放了我們窮苦人家,從那天起我們的心頭升起了溫暖的太陽。聽說媽媽生我的時候,扯下身上的一塊破布蓋在我身上,告訴我別偷東西,不要撒謊,要好好干活。解放軍來了以后給我分了房子,分了牛羊,不但給了我做人的權利,還給了我賴以生存的各種生產(chǎn)資料。我?guī)ь^成立互助組的時候,就是想到這些痛苦的經(jīng)歷。當時4個村有6個組,上面的領導來了以后說要把大組撤銷,成立小組,就是互助組。那6個大組改編成了20個小組。那時候那些有生產(chǎn)經(jīng)驗和有生產(chǎn)資料的人家一起喝茶,一起喝酒,幾個人湊到一起成立了自己的互助組。還有11戶人家過去有的在莊園里放羊、放馬、放騾子,有的是掃地燒茶的。他們也不是懶惰,主要是這些人一方面沒有生產(chǎn)技術(不會種地),一方面沒有經(jīng)濟實力,也沒有太多的生產(chǎn)資料,因此,誰也不想要他們。我看這樣實在不行,能不能我們自己成立一個互助組呢?現(xiàn)在的政策是只要自己干活賣力,收成都歸自己。我們的區(qū)長當時在別的鄉(xiāng)里,我到那里給他匯報我的想法。我問他這樣行不行,他說可以,我們支持。這樣我們這11戶特別困難的人家就自己成立了互助組,雖然困難很多,但有了各級領導的關心和支持,我們就能克服困難。為什么呢?因為當時那些領主和富戶根本不相信我們能自己組織生產(chǎn),只能又回去當奴隸,甚至有的人說,他們連飯都不會做,還會種地?我們沒有低頭,挺起身板,別人勞動的時候我們勞動,別人晚上休息的時候我們還要勞動,沒有牲口馱運,就自己背著肥料上田。秋后一看,在21個組里我們組的收獲是最多的。生產(chǎn)提高了,地區(qū)和縣里給予了支持及嘉獎,我們就更加充滿信心。別人能發(fā)展我們也能發(fā)展,我們經(jīng)常開會商討怎樣發(fā)展生產(chǎn),后來我們的生產(chǎn)一年比一年發(fā)展的好,我們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好了,多余的糧食我們獻給了國家。

我們感到,雖然窮,但只要自己有骨氣什么事都能干,最主要的是推翻了壓在我們頭上的封建農(nóng)奴制度,我們得到了人身自由。我們都清楚地認識到了只有跟著共產(chǎn)黨才有我們的出路。后來六五年成立了人民公社,大家集資時我們組是最多的,有馬牛羊糧食耕牛等。這些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,是我們?nèi)M人齊心協(xié)力,互相學習,團結一致,共同勞動的成果。

當年“窮棒子組”里的小孩都去上了學,有7個農(nóng)奴子女現(xiàn)在在國家機關里上班,過上了好日子,這些都是黨的恩情,這是其一。第二,現(xiàn)在由于國家和其他兄弟省市的援助,我們的鄉(xiāng),比其他地方發(fā)展得更好,現(xiàn)在的生活比過去不知是好了多少倍。現(xiàn)在人們都蓋起了樓房,房屋都跟以前的莊園似的,里面的家具都是新的?,F(xiàn)在我們的生活完全自食其力,不用求靠別人。

“我成為西藏第一批女拖拉機手”

格桑玉珍從小就是一個孤兒,西藏和平解放以后,她被招工到解放軍的農(nóng)場,后來成為了西藏第一代女拖拉機手。為此,她感到十分自豪。

我的家鄉(xiāng)在彭波地方,小時候父母把我送給我們的親戚,他們沒有小孩,我就成了他們的小孩,那里就成了我的家。我和兩個老人住在一起,他們有一塊耕地。他們靠耕地可以過日子,平時我就去干些農(nóng)活,有時去給村里的莊園當苦工,干些收割、曬麥子的活,叫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,在這中間干些自己家里的活。

后來我的親戚去世了,我就回到拉薩。我的母親沒有什么耕地,到秋天的時候到農(nóng)村去,在人家的農(nóng)田里撿灑落在地上的青稞粒,同時給人家打工掙點錢,就是這樣過日子的。

我有兩個兄妹,但他們無事可做,到處流浪。后來解放軍到西藏后,開始到處招工,我就參加了工作。

記得以前我小的時候,解放軍剛進藏,我們就跑到他們跟前去看,解放軍也和我們打招呼,還拿出東西給我們吃,說是雞蛋做的,我以前沒有見過這些。我們村子里的人卻說不能去,他們給你的東西是毒,不要接受他們給的東西,還有的說解放軍來時不能出門,他們要割小孩的耳朵吃,然后小孩都不敢出門。但后來才知道這些都是造謠的,那些不喜歡解放軍的人造的謠,是他們不讓我們小孩接近解放軍。

招工后,我們先到了八一農(nóng)場干掏肥料的活,當時我們有好幾個人,但現(xiàn)在都不在了。就這樣掏肥料大概干了4年。當時領導認為我年輕,準備把我送到北京民族學院學習,可我自己沒有去,那時我不懂漢語,我又有點害怕。后來說我年輕,這樣下去以后怎樣過,領導給了我一封信,當時我也不知道上面寫的什么。后來才知道讓我學習駕駛拖拉機。

我們和解放軍一起,到處去開荒,還要去耕菜地。后來我就認識了孩子他爸,我們有了孩子后我就沒法去到鄉(xiāng)下耕地了,把我派到蔬菜大隊,我們就是這樣生活的。我們有4個小孩。我是八八年退休的,那時候我愛人的身體還可以,小孩都在各自的單位上班?,F(xiàn)在我的大女兒都退休兩年了,她有個女兒,今年剛上了大學。

當時我去開了拖拉機后,有些漢族同事問我你一個女孩子開拖拉機去耕地有什么感想,我自己那時是單身,能開著拖拉機到處去心里覺得很高興,身體也好,年輕嘛。天天想著去工作,更沒有害怕的感覺。無論白天、夜間都一樣工作。

我沒有當拖拉機手前,在八一農(nóng)場,在這里視野廣,見得也多。1959年發(fā)生的叛亂我看到了,拉薩市的叛亂兩三天里就平息了,我們得到了解放,心里很高興。不像以前,總有夏天吃了冬天吃什么的擔心,現(xiàn)在拿上碗和筷子就可以吃飯了。那時候年紀小,心情好,時間在工作中不知不覺中過去了,從不覺得累,那時候軍隊也來勞動,有時候一來三四車,跟他們一起勞動心里更加的快樂。

因為我年紀小,他們常讓我干輕松的活,領導對我很好,我自己也努力地勞動,不怕辛苦。我心里想,共產(chǎn)黨到了西藏,我得到了解放,有機會開拖拉機,很開心。我們單位里有些人可能是妒忌我,給領導提意見,說什么為什么讓她學開拖拉機,她為什么有好被子蓋等。

1959年快要叛亂的時候我在卡其林卡掏肥料,那時候藏軍駐在羅布林卡,經(jīng)過羅布林卡邊上時,那些人就罵我們,還從墻上扔石頭,但我們不敢頂嘴,只有躲開。叛亂的時候,就在八一農(nóng)場老場,我們挖了很多地洞,用樹干和軍隊的舊棉衣蓋了地洞,留個小門,我們就住在里面,晚上睡在里頭。當時有個漢族女的,晚上槍聲響了后她趕快起來把我們召集到一起說,不要到處亂跑,跟著我后面來,把我們安排在七一農(nóng)場的地洞里,吃的也送到地洞。叛亂很快平息了,當時我看到那些藏軍在木棍上拴條哈達朝我們農(nóng)場方向來了,那時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,后來才知道是投降。河邊有些受傷的康巴人,用擔架抬著走了。

開始八一農(nóng)場連一輛馬車也沒有,是用駱駝運肥料的,后來才有了四輛馬車,之后慢慢有了四輛汽車。我開拖拉機的時候運什么都是汽車,除了運草外馬車基本不用了。我開著拖拉機去播種,看著自己耕作的幾十畝農(nóng)田綠油油的,心里特別高興。有時候單位帶我們?nèi)⒂^自己種下地的莊稼長得怎么樣,長得好不好。

解放軍進藏以后,我們窮苦人有很多渠道可以走上工作崗位,各自的生活也有了很大提高。我就當上了拖拉機手,當時我心里就想:這樣的機械化設備到了西藏,我作為一名婦女,能駕駛著拖拉機到處去耕地開墾,多驕傲??!自己覺得很有幸福感,只有在共產(chǎn)黨的領導下才能過幸福的生活,我經(jīng)常這樣想的。

“民主改革時,政策是分得很清的”

1966年,拉旺多布結參加工作,先后擔任那若地方的民兵連長、區(qū)委書記、副縣長、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,成為江孜地區(qū)農(nóng)業(yè)戰(zhàn)線的一把好手,辦完退休手續(xù)后被縣政府返聘在縣農(nóng)發(fā)辦等單位工作多年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正式退休,住在江孜縣國防路的退休屋里,過著安逸的晚年生活。

我出生在江孜縣的突如崗村。我的父親是仁布宗強欽寺的屬民,生活不堪重負逃到江孜的那若地方,在那里遇到我的母親和她結了婚。我媽媽是仁布庫龍地方逃來的,原來是曲德林寺的屬民。他們兩個到那若以后給噶錫莊園一個叫吞波的人家里當傭人。突如崗村有42戶人家,差巴戶有11家,其中吞波、麥吉和麥波三家屬于富裕差巴,他們的條件很好。還有3個差巴戶生活自給自足,另外5戶差巴已經(jīng)(被債務)逼得不行了,自顧不暇。

除此之外的31戶人家就租種一點地,溫飽都沒有保證。噶錫地方本來土地肥沃、水源充足(噶錫,藏語里是“四喜”之意),所謂“河泊縱橫諸龍喜,林木茂盛群鳥喜,谷物豐盛眾人喜,青草叢生牲畜喜”。但農(nóng)奴的生活很艱苦。我3歲的時候父親去世,家里有三男一女,只有3分土地養(yǎng)活5口人,母親不管春夏秋冬都給吞波家干活(還是不行),實在活不下去了,大哥去討飯,二哥被活活餓死,我在仁布那邊有個姨媽,9歲的時候,母親把我送到那里寄養(yǎng)。

9歲到13歲,我給他們家放羊、喂牛、砍柴。13歲到14歲,在強欽寺里當提水工,天亮前到半公里以外的泉眼里挑水6趟,真是又餓又冷。

西藏的寺廟跟社會上一樣,喇嘛們窮的窮富的富,有的大喇嘛放債,有很多錢,利率是“4生5”,就是春天借4藏克秋天還5藏克(糧),延期加罰。而有的窮喇嘛背著一千多藏克的債,延期還不完,就只有給他當傭人。

13歲那年,我姨媽家太窮,養(yǎng)不了我,又把我送到一個叫扎洛的人家。他家很富有,我給他放養(yǎng)200只羊,6頭驢子,3頭犏牛。早晨他給我半碗叫“薩如”的粗糌粑糊糊喝,中午再給一碗“薩如”糌粑,總是半饑半飽的。

舊西藏社會發(fā)展非常滯后,除了個別大的莊園有私塾,其他地方見不到學生的身影。醫(yī)療條件也很落后,村里70歲老人都很少,病人常常是見不到醫(yī)生的。聽說溝口的村里有一個醫(yī)生,我們村里的人如果生病了,只能把尿接在一個簡陋的容器里,托一個健全的人連夜翻山越嶺送到醫(yī)生跟前,討一個藥吃。至于藥能不能管用,根本不知道。聽說現(xiàn)在有的醫(yī)院靠現(xiàn)代化的設備給病人進行遠程會診,那我說這就是舊西藏的“遠程醫(yī)療”吧?(苦笑)。

1959年叛亂前后,我印象最深的是謠言很多,村里來了個喇嘛,說是漢人得罪了本地的守護神,死了很多;又來了幾個武裝叛匪,戴著金銀胸佩(噶烏),說是達賴喇嘛加持的,刀槍不入,等等。但政府對參叛的領主和愛國的領主分得很清的。我們那有個叫德吉林的,他是愛國人士,那時候交通很落后,我記得他經(jīng)常騎個很新潮的自行車在山間小路上自由出入。有個叫桑丁阿旺益西的,頭腦比較守舊,他剛開始裝得非常積極,被政府任命為小學老師(那時候有文化的人也太少),后來他思想變了,聽說用水銀毒死了兩個積極分子,政府就給他判了刑,政策界限是很分明的。

我18歲那年家鄉(xiāng)進行民主改革,“三反雙減”、劃分階級,我們被集中起來,給我們吃的,宣布現(xiàn)在馬上改革了,你可以繼續(xù)待在這里,也可以回家,給我們出了證明,這樣我和妹妹就回家了。

(選自北京建藏援藏工作者協(xié)會編《親歷西藏民主改革》,中國藏學雜志社,2013年出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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